定海鎮魂 靈犀一點貫中西——析論施力仁先生威尼斯雙年金鋼再現展 | 文 | 黃海雲教授
威尼斯水鄉，數百年來歐洲著名藝術古都，人傑地靈，誕生無數藝術大師、瑰寶。春夏之交，運河雲水蔚蒸，港灣清晨總籠罩一襲迷霧，霧裡看花，替水都憑添無垠的浪漫與迷幻。在威尼斯亞得里亞海畔，著名景點瑪莉雷瑞莎公園（Giardino Della Marinaressa），隨了日昇，朝陽逐漸消融了霧氣，一彎鈦金的長角，穿透薄霧，逐漸顯影，牽引出一個如水晶般結構之巨型金鋼犀牛，閃爍耀目，牠多角挺拔的幾何立體造型，在水都充滿鄉愁懷舊之古典巴洛克建築襯托下，彷彿來自未來或外星世界，這就是來自中華台灣的施力仁先生創作的金鋼犀牛，橫空出世，金鋼再現。這裡是2017年威尼斯雙年展最重要場景之一，金鋼犀牛位居其中，帶給湧入藝術朝聖的各方世界人潮一個最大震撼和驚喜。抬頭仰視，一隻巍峨雄偉，不銹鋼鑄造的巨大犀牛被矗立起來，牠幾合造型的身軀與背脊，在燦爛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令人不敢逼視，一柱擎天的鈦金犀角，以拔鼎的氣勢，昂首向天，劃破長空，角尖直刺蒼冥，氣沖牛斗。
東方精神與懿德─金鋼犀牛紀元時代的來臨
在古老中華神話古籍中，犀角被視為一種辟水神器，馳入江海則波濤為開，水波不興，故犀牛又被視為一種定海神獸，馳騁海洋，安定風暴，鎮寧英魂。在亞得里亞海畔佇立的金鋼神犀，其尖聳之鈦金犀角，隔空大運河，遙相指向威尼斯在巴洛克時代最負盛名之聖瑪麗亞教堂（Santa Maria Della Salute），圓頂上的頂燈，兩者莊嚴對峙，犀角象徵中華儒家文明中對上天的尊崇敬畏，高聳向上的頂燈，則象徵西方宗教文明裡對上帝的恩寵企盼。在歷史上可以說這是首次中西文明象徵在威尼斯古都相互的對照輝映。
放眼望去，施力仁先生的金鋼巨犀，面對威尼斯水都、運河與廣場，牠穩如磐石怡然矗立，散發巨大的氣勢與能量，豪氣千雲，鎮寧周邊洶湧的環流與激盪的地氣，牠存在在這樣一個時空環境，獨特的氣質，出淤泥而不染的態勢，讓人感受牠與世無爭而怡然自得，超凡眾生且自我完整，永恆屹立於天地之間。再令人反思起美國紐約華爾街最著名的雕塑地標，是一隻碩大、怒目暴衝的金牛，牠目中無人，低頭飛衝，橫行霸道，翻天覆地。其實，在世人眼中，牠就是典型企業霸主，聚斂吸血的寫照。對照施力仁先生的犀牛，牠具有一種穩定、祥和與端莊的本質，涵蓋了東方謙卑君子的懿德，然而，牠高聳的金角，又象徵我中華文化，對公平、正義、不屈不饒的奮鬥精神，永遠積極向上。
「金鋼犀牛的美德與象徵，開倡一個新時代精神的來臨。」
威尼斯雙年展，在國際藝術展演的領域，是最高層次的藝術殿堂，倖能參與者猶如鍍了金身或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榮耀，夢寐也不可多得，但由於參展決定權被分入區域國家政府的指派，不免受人事、盛名與時髦的影響，展出作品往往晦澀而虛無，許多裝置藝術換湯換藥皆類似，行為藝術轟轟烈烈，煞有其事卻枯燥無味等等。鑒於上述之遺憾，歐洲文化中心（European Cultural Center）之全球藝術事務基金會（GAA Foundation）會同大會策展人Valeria Romagnini與Lucia Pedrana親從世界最優秀藝術家中挑選出施力仁先生「金鋼再現，生生不息」為此次雙年展最重要主題展之一，更特別安排兩獨立展廳，分別置展「犀牛陣」、「生生不息」與「金鋼再現」，這是數十年來，華人藝術家從未有受到的尊榮。
時代脈動與國際視域
認識施力仁先生，已是近三十年前的往事，那時筆者甫自美返國，於東海大學美術系任教，而施先生已開始經營他現代畫廊的事業。年青、俊秀儒雅、美豐儀、謙謙待人，令人印象深刻。畫廊開得有品味、深度、奉茶間總是高朋滿座。某次赴畫廊參觀，在頂樓上，看到一批施先生個人的畫作，品質精湛，方知他乃是一個有心人。
多年來，施先生畫廊業務更蒸蒸日上，他也多次出訪歐洲、美國、大陸及世界各地，引導了許多世界上一流的大師作品，來現代畫廊展覽，諸如：羅丹、塞尚、趙無極、朱德群、阿曼、伊其理 等等。多年在國外流連，參觀各種展覽，也提升了施力仁先生的視野與眼界。後來得知，他對創作的熱忱，並未因業務的忙碌而擱置。每隔一段時辰相聚，他總會找出一些手頭上正在製作的小藝術品給筆者看，有屆時尚未成熟的裸女雕塑，有風格獨特的獵豹繪畫，遂至後來小型犀牛的雕塑，品質越來越精進。當時筆者總以為施先生的小品創作，僅是他的嗜好與消遣時間，事業這麼成功的人，頭殼一定不會壞掉想要去做一個藝術家，誰知道他是玩真的。
筆者在美求學期間，在藝術圈中，常聞及有關人們宿命的最終歸向，是有二種聲音的召喚：一種是遙遠原野的呼喚，讓人最終接受這召喚，脫離喧擾紛爭的城市生活而返璞歸真，回歸自然。甚至如一隻狼犬，接受野性的呼喚而回復野狼的本性。另一種呼喚則來自人們內心，一種神奇藝術的稟賦，唯有一個真正具有這種稟賦的人，不論他當時是從事何種行業，如高更出身是證券商、梵谷是牧師，他們終究會被那內心聲音，召喚回到藝術創作的靈魂本位。施力仁先生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畫廊主持人，但猜想深藏在他心中，一定聽到某種聲音的呼喚，將他召返成為更具熱忱奉獻的藝術創作者 回應這樣一個神祕心靈的呼喚，施力仁先生犀牛家族到金鋼犀牛的成形，意味了他二十多年的火侯與心血結晶，以及二十多年時光的飛逝。跨騎在他金鋼犀牛的背上，施力仁先生總是意氣風發，當年的神采依舊，光耀的額頭上，增添些許智慧的線紋，黑亮的青絲早已被歲月風霜染為銀白，配上消瘦身影，卻又近似南歐義大利貴族的氣質。
施力仁先生多方的閱歷與眼界視域，在當代藝術的動盪漩渦裡，讓他能掌握時代精神的趨向與脈動，結合科學技術拓展的可能與未來世界的想像，傳統自然主義與生物屬性的犀牛，輾轉變身為象徵科學精鍊與幾何硬邊的不鏽鋼犀牛，牠也是一個未來世界的象徵寫照。牠剛直幾何的鎧甲、堅挺的山形背脊，賦予犀牛前所未有的氣勢與威嚴，抬頭挺胸，不容過去的侵凌與屈辱，是大國崛起的徵兆，牠的金角指向上蒼，仰無愧於天地。
家庭倫理與人道關懷
施力仁先生創作的「犀牛家族」，在東西方美術史上，可說是絕少出現的特異題材。溫和厚重的犀牛，獨居森林、與世無爭，卻因珍奇醫材的犀角而遭人類迫害，瀕臨絕種，此次威尼斯雙年展在本博宮的「犀牛陣」，施先生選擇以自然主義的觀點、寫實的風格，呈現出犀牛族群份子間融洽自在，與親子間親密的天倫關係，讓觀眾進而擴充感受到世間所有家庭溫馨與關懷。另一個裝置藝術「生生不息」則是向世人敲響人道的警鐘，暴力血腥的掠奪屠殺不僅是對犀牛，也反映了人類自身為爭奪資源，弱肉強食，滅種屠殺的暴行，施力仁先生以悲天憫人的胸懷，藉藝術的呈現，寓意深遠的啟示，替人類文明及人道關懷發出了最沉重的呼籲，以喚醒普世的良心與對受害者的安魂。
浪漫意識與悲劇的英雄主義
從浪漫主義的觀點，施先生再造了瀕臨絕種的犀牛家族，予以復甦。十八、十九世紀之交，浪漫主義與新古典主義的興起，代表那時代較高道德中產階層的節操，驅逐了已瀕敗落法國宮廷貴族的奢靡。這是一個英雄精神的時代，拿破崙和他法蘭西宮廷藝術家的大幅油畫，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命運交響曲」、柴可夫斯基的「1812」等，是一個激昂精神的時代。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藝術的領域都是充滿光怪離奇的異象，製造太多極盡誇張、詭異的圖像，歌頌扭曲變形的嘴臉、肢體，乃至極盡模仿純真，製造幼稚的動漫藝術等，墮落、萎靡成為一種時尚與賣點。施力仁先生創造的金鋼犀牛，象徵一個普世積極、光明的態度與英雄的意志面對藝術，浪漫精神與英雄觀念的復甦，啟發一個嶄新時代的思量。
哥德式尖塔的啟示─激情與超越
一件卓越的藝術品，不能僅依恃其外在形式與組成元素，其內在人文精神與內涵，更扮演其支撐的靈魂。觀看施力仁先生金鋼犀牛昂首直指天際的鈦金犀角，往往使人聯想到歐洲中世紀晚期，哥德大教堂高聳雲端的尖塔，它象徵基督教信仰至高激情的凝聚。
早期基督教文明起源於南歐義大利、羅馬，逐漸綿延到萊茵河北岸之日耳曼蠻族。希臘、羅馬傳統之理性、水平古典建築，即使覆蓋象徵上帝安撫之手的圓頂，也無法滿足那些充滿精力、無休無止，又充滿激情信仰的北歐年青靈魂，而必須要將這些信仰的激情、能量，凝聚投射到尖塔，以滿足他們內心無止境的攀緣上昇，企求接近至高信仰榮耀之渴望。金鋼犀牛的造型，有如一巨大的建築體，帶有稜角之水平背脊，架構於四支巨大犀腳的柱子之上，它幾何硬邊的外壁，猶如現代建築變化多姿的牆面。當金鋼犀開始抬起牠的頭部，由頸部開始，帶動一般上昇的動力，原來犀牛水平建體涵蓋的理性、均衡與平靜，開始逐漸轉換成感情與意志，隨上昇而凝聚增強，最後將被擠壓的激情，匯集到鈦金的尖角。
藝術的精微奇幻，在於物質的轉換，米開朗基羅將一大塊大理石轉換為有生命的大衛，安可爾將油彩顏料轉換為吹彈可破的肌膚，人間物質有所局促有所窮，古代唐人有詩云：「行到路窮處，坐看雲起時」、哥德尖塔、鈦金犀角不可能無限制延伸，犀角的尖端並非意味犀牛運勢的終結，而是物質轉換的另一起點，猶如哥德式尖塔是將信仰的激情，推向天界至高榮耀的深處。鈦金犀角凝聚施力仁先生內心中所有的信念與激情，似乎也可轉換成某種精神與信仰的力量，像一道無形的光箭，發射到蒼冥。對施力仁先生而言，鈦金的犀角是他激情與信仰的凝萃，藝術創作與生命意義的探尋，就是他的信仰。
藝術的精微奇幻，在於物質的轉換，米開朗基羅將一大塊大理石轉換為有生命的大衛，安可爾將油彩顏料轉換為吹彈可破的肌膚，人間物質有所局促有所窮，古代唐人有詩云：「行到路窮處，坐看雲起時」、哥德尖塔、鈦金犀角不可能無限制延伸，犀角的尖端並非意味犀牛運勢的終結，而是物質轉換的另一起點，猶如哥德式尖塔是將信仰的激情，推向天界至高榮耀的深處。鈦金犀角凝聚施力仁先生內心中所有的信念與激情，似乎也可轉換成某種精神與信仰的力量，像一道無形的光箭，發射到蒼冥。對施力仁先生而言，鈦金的犀角是他激情與信仰的凝萃，藝術創作與生命意義的探尋，就是他的信仰。
「21世紀的今天，如魔咒般恰巧又跨越三個世紀，由台灣藝術家施力仁為威尼斯雙年展帶來了犀牛系列創作。施力仁的『金鋼犀牛』系列作品，不再只是犀牛形體的紀錄或寫實面貌的呈現，它融入了藝術家對人類文化進程的思想及亞洲華夏文化的底蘊，藉由昂頭犀牛形象傳遞其創作理念的同時，也呼籲人類對地球環境與生態和諧的保護概念。從施力仁的作品中，不見強奪、殺戮的恐懼，反而似乎藉著這個瀕臨絕種的物種傳達了一股生命覺醒般的正向能量！」
2017年9月
前東海大學美術系主任與文學院院長